“以军用毒气闷死了我的儿子他们的士兵就像当年的奥斯威辛”
这大概是我在最近半个多月来看到的最令人唏嘘的一篇报道了。这两天我在上网的时候刷到了一条新闻,原始信源是以色列媒体《新消息报》,说是以色列有个阵亡士兵的母亲,最近一下子成为了以色列各大媒体上的头版人物。而这些以色列媒体之所以热衷于报道她,是因为她那阵亡儿子的墓碑最近竟然叫人给偷了,而且窃贼的来头还不小——不是什么默默无闻的阿猫阿狗,而是堂堂以色列政府和国防军。
这块墓碑的主人名叫罗恩·谢尔曼(Ron Sherman),按照罗恩之母玛雅安·谢尔曼(Maayan Sherman)的说法,罗恩是在本轮巴以冲突爆发的第一天,也就是去年10月7日被哈马斯掳去加沙的。直到去年12月15日,以色列国防军才把罗恩从加沙带回了以色列——只不过他们带回来的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具冷冰冰的遗体。
罗恩死后被以色列政府埋葬在了一个名叫“勒哈维姆” (Lehavim)的公共墓地。为了缅怀自己不幸惨死的儿子,玛雅安用希伯来语在罗恩的墓碑上留下了这样的告别铭文:
“致罗恩·谢尔曼中士,我那被以色列政府绑架、抛弃和牺牲在加沙的儿子。我们永远爱你。”
据玛雅安介绍,她写在罗恩墓碑上的一段铭文,是征求过以色列政府和国防军的意见,她是得到了它们的同意之后才这么写的。然而吊诡的是,就在罗恩的尸骨下葬仅短短一个月之后,那块竖在他坟前的墓碑,竟然不翼而飞了。
悲从中来的玛雅安哭诉无门,只能在社会化媒体上向网络世界里的陌生人倾诉衷肠。声声沾泪、字字带血:
“为了掩人耳目,以色列国防军和国防部把我摆放在我儿子坟头的墓碑都给偷走了——那块石头对我来说十分重要,因为那是我这个当妈的亲手摆放在我儿子的坟前的——而现在,国防部把它偷走了。那是儿子在世上给我留下的为数不多的挂念了,它们就这样硬生生地把它和我的思念给撕扯开来,就好像有人从我的心口剜走了一块肉一样。”
“罗恩的确是被他们预谋杀害的,它们以为把墓碑从罗恩的坟前偷走就能毁尸灭迹了。可它们错了,大错特错,真相是杀不死的,罗恩为何会被绑架和杀害,这完全是以色列政府和军队的过错与失败。”
“作为罗恩的母亲,那块墓碑曾经是它们允许我保留的、唯一可拿来纪念罗恩的遗物。它们同意过的,我们都说好了的,我可以在罗恩的墓前摆放这块墓碑的,那是我花钱自己刻的墓碑,他们有什么权力把它偷走?难道就为了掩盖它们那罄竹难书的斑斑劣迹吗?”
玛雅安并没有因以色列政府和国防军的从中作梗而临阵退缩。在发现了自己为儿子所立的墓碑被以色列的国家机器给偷走之后,作为回应,玛雅安后来又在罗恩的坟前摆上一块石板,石板上铺满了玛雅安用马克笔为罗恩写下的新悼文:
“罗恩吾儿,为母甚念。或遗或弃,或俘或虏。汝之劫难,国之耻辱。庙堂之人,尸位素餐。但为蝇利,草菅人命。有国如此,何须外敌?汝之墓碑,为贼所窃。爱子罗恩,在天有灵。为母无能,还望宽恕。”
在罗恩坟前为死去的儿子写下了新的悼文之后,玛雅安并未就此罢休。她转而继续在Facebook上炮轰以色列政府和国防军,并和众人透露了许多在过去一直都鲜为人知的、有关以色列政府和国防军的黑暗事实:
“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罗恩确实是被人谋杀的——只不过谋杀他的人并不是哈马斯,而恰恰是他生前所效忠的以色列国防军。罗恩之所以遇害也不是因为什么遭遇了意外枪击,抑或是被交战双方的乱枪所射。他是被以色列国防军用毒气给闷死的,以色列国防军把加沙的地道给当成了毒气淋浴房,他们往地道里猛灌毒气,试图借此把哈马斯从地道里撵出来。那一刻的加沙仿佛已不再是加沙,而是彻底沦为了纳粹当初用来屠杀我们犹太人的奥斯维辛集中营。”
罗恩的遗体是以色列国防军去年12月在加沙的一处地道里找到的,和他一同被发现的,还有另外两名以色列人质的遗体:尼克·贝泽尔(Nik Beizer)和埃利亚·托莱达诺(Elia Toledano),他们和罗恩一样,生前都是以色列国防军的一员。
按照以色列国防军当时透露给媒体的说法,罗恩他们仨是被俘之后被哈马斯给“处决”的,但也不能排除“其他死因”,比如“窒息死、中毒死,又或者是被以色列的空袭给误伤”。
而对于以色列国防军透露出来的所有这些说法,玛雅安统统嗤之以鼻。她用一种悲伤之中又夹杂嘲讽的语气说道:“哦,呵呵,瞧瞧他们在找到我儿子的遗体时还发现了什么?他的手指上满是伤痕,那是因为他生前曾经拼了命一般地在地道里掘土。为什么他要在地道挖土?因为以色列国防军灌进去的毒气闷得他喘不过气来了!他想呼吸一口新鲜空气,仅此而已。”
“罗恩,我亲爱的儿子哟,若能的话,我真希望我这个当妈的能替你去死。我都不敢想象你生前曾经经历过怎样一场噩梦般的浩劫。你们这些军人曾经是那样地相信以色列政府和国防军,可瞧瞧他们都对你们干了些什么?他们亲手下达了杀害你们的命令,让你们在痛苦的挣扎中绝望地死去。”
“比比(以色列人对内塔尼亚胡的蔑称),还有加兰特(以色列防长),我想问问你们,要是你们的儿子或孙子也在加沙的地道里头的,你们还够不够胆下达这种丧尽天良的命令,你们会舍得让你们的亲生骨肉也一块被毒气弹闷死在地道里吗?”
别看玛雅安对以色列政府和国防军骂得凶,自去年10月7日以来,虽然有着和她类似遭遇的以色列家庭不在少数,但是敢于如此破口大骂犹太复国主义实体的以色列人,那可真是少之又少。这是因为内塔尼亚胡内阁对舆论场上所有这类不利于维护他统治的言论都进行了残酷打压。更不可思议的是一些以色列人,他们虽然只是在社交平台或公开场合公开呼吁了一下巴以停火,到头来也一样有一定的概率会被内塔尼亚胡扣上“同情”的大帽子,然后送进监狱里长期吃牢饭。
虽然呼吁内塔尼亚胡内阁停火救人的呼声在以色列的舆论场上始终不绝于耳,然而不幸的是,内塔尼亚胡内阁对于和哈马斯停火换囚一事,似乎完全提不起兴趣来。相比之下,它们反倒是更热衷于使用各种就连他们的对手也觉得不可思议的残酷手段,朝在战争中落入深井里的以色列人的头上,呼啦啦地倒下一筐又一筐的大石头。
早在去年10月7日,以色列政府就曾授权国防军部队,用它们的坦克炮弹和“地狱火”导弹,向遭遇哈马斯突袭的“超新星音乐节”现场发动攻击——既攻击那些看起来像是哈马斯的目标,也攻击那些看起来像是训练有素的哈马斯的目标。
你问国防军怎么判断音乐节现场的哪些人是哈马斯?答:看到国防军的炮弹落下之后四处逃窜的,就是哈马斯;那又如何分辨哪些哈马斯才是训练有素的呢?答:看到国防军的炮弹落下之后还站着不动的,就是训练有素的哈马斯。
拜犹太复国主义实体搞出来的这一套“宁杀错,不放过”的应急处置策略这“哐当”一锤子下去,许多以色列人因此死于非命,死者中还不乏非战斗人员。
而除了那些在音乐节上就被国防军的大炮导弹给轰去往生的以色列人员之外,自以色列对加沙地带发动大规模地面入侵以来,据不完全统计,目前已有至少36名被俘以色列人质在加沙境内被杀。除了罗恩这种被国防军所灌的毒气给闷死的人之外,还有一些以色列人质,他们是在跑去寻求国防军援助的过程中,赤裸上身、打着白旗、高喊着希伯来语,最后却被惊惶失措的国防军给当成哈马斯射杀的。而且射杀这些以色列人质的还不是一般的以军部队,而是号称国防军精锐的“戈兰旅”。
除了玛雅安之外,报道中还提到了一位名叫亚登·比巴斯 (Yarden Bibas) 的被俘以色列人质家属。哈马斯旗下的“卡桑旅”在去年12月中旬曾经发布过一段人质视频,其中出镜的就包括比巴斯。而按照比巴斯在视频中的说法,和他一块被俘的还有他的妻子雪莉 (Sherry) ,以及两个年幼的儿子阿里尔 (Ariel) 和科菲尔 (Kfir),但最后只有他还活着,因为他的妻儿,都已经在此前以色列所发动的空袭中死于非命了。
对于比巴斯的这番说法,以色列国防军丝毫不为所动。国防军发言人表示:“没有证据能够表明比巴斯的家人还活着,也没有一点证据能够证明他的家人就是被国防军杀害的。一个合格的以色列公民应该拥有起码的是非观,而不是轻易就被哈马斯宣传视频中的套路给带了节奏。”
耐人寻味的是,尽管本轮巴以冲突打到现在都已经持续了三个多月了,尽管这场冲突已经导致了不计其数的以色列公民的伤亡,然而即便是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大多数犹太裔以色列人却仍然选择和内塔尼亚胡站在一边,支持他对加沙继续大打。
今年1月2日,以色列民主研究所曾就本轮巴以冲突的有关问题做过一项民意调查。调查的最终结果显示,高达56%的受访者均表示,要想解救那些被俘的以色列人质,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以色列国防军继续在加沙地带烧杀掠抢。仅有24%的受访者认为,与哈马斯达成和平协议、交换俘虏,是更好的选择。
只要是和人相关的事情,这样一个世界上没什么无缘无故的。很多人总爱把本轮巴以冲突扩大化这口锅给扣到内塔尼亚胡,还有他那帮战时内阁部长的头上。然而事实是,如果内塔尼亚胡这帮人没有正真获得足够多的、来自犹太裔以色列人基本盘的坚定支持,单凭他们这些极右翼政客个人意志的驱动,是无论如何也不足以让国防军这台嗜血的战争机器在加沙持续运转那么长时间的。
现如今,有一些以色列分析人士甚至已经提出了这样的假设:以色列国防军在加沙地带所开展的军事行动之所以如此铁血决绝,是因为他们这么做有一部分目的,本身就是冲着弄死被俘的以色列人质去的。人质死了一个,哈马斯可拿来要挟以色列的筹码就少了一个,国防军在加沙搞起“三光”的胆气则又壮了一分。而且以色列还可以把杀害人质的罪责一股脑地甩到哈马斯的头上。
在内塔尼亚胡政府眼中,任何一个仍然健在人世的以色列人质,都不过是潜在的哈马斯舆论战演员。他们活着只会增强哈马斯在舆论场上的影响力,因此对于内塔尼亚胡政府来说,只有死掉的以色列人质,才是以色列政府的好人质。比如玛雅安的儿子,比如比巴斯的妻儿。
对于以色列的这种现状,以色列社会学家亚吉尔·利维(Yagil Levy)有一句评价我觉得说得挺好——“在所有这些人看来,以色列人质的性命(the lives of the hostages),不过就是他们为了延续这场战争所一定要做出的,‘合理的牺牲’罢了(are another reasonable sacrifice that must be made)。”
在今天这期内容的最后,我想化用一下澎湃在2015年1月下旬出过的一篇题为《6个最具代表的集中营描写:晚上读歌德,早上去奥斯维辛上班》的旧文,化用一下这篇旧文所引述的《安妮日记》中的几段描写。既是作为本期内容的结尾,同时也是送给广大真正爱好和平的人们的寄语。加沙的苦难还远远没结束,别忘记发生在那里的事情,因为忘记,就从另一方面代表着背叛。
“我们已经太久没有接触过地道外面的世界了,负责照顾我们起居的‘卡桑旅’的艾哈迈德先生,偶尔会向我们说起一些发生在加沙地面上的事情。可惜,都是些坏消息。无数朋友和熟人都被国防军给带走了,等待着他们的,将是残酷的命运。每天晚上,国防军的坦克和装甲车都会在加沙城的断壁残垣里来回巡视。国防军士兵用他们的步枪和刺刀,在每一片废墟下面挑来挑去,搜查那里有没有地道入口,地道里有没有窝藏着犹太人质。”
“如果有,那就立刻将人质拖出来打死;如果一时半会儿找不着,那就往地道里先扔进去几颗毒气弹再说,然后再继续搜查另一片废墟。想要逃脱他们的魔爪是几乎不可能的,除非你藏得很好。通常他们手里都有名单,在确认你的方位了之后才会过来找你。除此之外,他们还经常在加沙搞杀人比赛,只要抓到一个活人,不管他是巴勒斯坦人还是以色列人,他们就会用机枪、刺刀或手榴弹把他杀死。”
“这实在太惨了。晚上,我眼前常常会出现这样的画面:成排的无辜好人——有巴勒斯坦人,也有以色列人,还有他们那些还在襁褓里哭个不停的孩子,他们一直被国防军的刺刀顶着往前走。旁边的国防军士兵对他们又打又骂,他们被打得几乎丧命,无一幸免。病人、老人、孩子、婴儿、孕妇,统统难逃一死。”
“我们还能躲在地道里,逃过一劫,我们是何其幸运。我们不必遭受这些苦难,然而一想起那些亲爱的人们遭受如此折磨,我们却无能为力,我的心里就无比地焦虑和悲伤。吃着艾哈迈德他们从牙缝里给我们省下来的馕饼,我的心里感到万分亏欠。因为就在此时此刻,就在加沙的地面上,我最最亲爱的朋友和家人们,他们要么是体力不支而晕倒,要么是被国防军当成牲口一般宰杀。”